事發當日,趙大爺目睹了他們跑進磚廠,他向記者講述當日情況時,一旁的姐姐晶晶悲傷不已
當時關著伍剛的院子,現在已經大門緊鎖,警方稱有三名拘禁伍剛的人被抓

圖為伍剛溺亡半個月之後,姐姐晶晶到出事的水坑邊查看,拿著弟弟的照片,她淚流滿面
  8小時
  受虐大家商量一起逃
  上午十點鐘左右,伍剛輸牌了,按照慣例,他得挨罰。
  在被用食指彈了頭之後,他被要求做100個俯卧撐。做到一半的時候,一幫領導蜂擁而上,將被子蓋在他身上,他的四肢被眾人拉直,整個身體被抬了起來,其他人就去掐他大腿根。
  為了防止他叫出聲來,一隻手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嘴,他的嘴巴出不來聲。這種懲罰方式被他們稱為“生孩子”。
  當伍剛被放下來的時候,大腿根部已經青一塊、紫一塊。自從進入這裡之後,伍剛受到了21年以來不曾遭受過的懲罰,但在這裡卻是家常便飯。和伍剛一樣,李建和葉前也遭受著同樣的虐待。
  11點左右,大家收起牌,開始吃飯了,伍剛和大家一樣,早中飯一起吃,是這裡的生活規律。
  這天中午吃的仍然是白米粥、白饅頭。偶爾有的鹹菜這一天並沒有,伍剛吃了兩個饅頭,喝了碗粥。
  飯後,大家躺在被子上休息。趁著領導們高談闊論。伍剛和李建、葉前商量了逃跑事宜,“一會兒找機會逃。”不知是誰最先說了出來,輕聲細語間,大家一致贊同。
  生命最後

  1小時

  奔跑無人收留的逃亡
  據葉前和李建回憶,當時大概是下午五點鐘左右,人群逐漸散去,“我們回去吧。”在領導的命令下,大家開始收拾被子,準備往回走。
  過了一座橋,進了村,穿過了兩條主街道,伍剛他們發現街上的人越來越多。
  於是,他們三人交換了下眼神,一起扔下了被子,撒腿奔跑起來。他們開始沿著街道往左跑,因為左邊有村莊。
  跑在最後的葉前發現,那三個領導開始追他們了,其中一個在打電話。“我想他們在找救兵攔截我們。”於是,伍剛和伙伴們跑得更快了。
  幾分鐘後,李建帶頭衝進了一戶人家裡,在講述了自己的境遇之後,他們三人被驅趕了出來,李建還記得他們用力推了自己的身體。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跑,李建後來又去了兩戶人家躲避,同樣沒有人收留他們。於是,他們邊跑邊喊“救命”,然而,並沒有人理睬他們。葉前和伍剛對周圍的人逐漸失去了信心,不再指望他們能給自己提供幫助。
  在一個長滿野草的小溝休息了半分鐘,他們又繼續奔跑。
  跑到一處磚廠的時候,葉前、伍剛回頭髮現,李建被一群人圍了起來,“完了,他們磚廠的人跟傳銷的人是一伙的吧,李建被抓了,我們趕緊跑。”葉前再也不敢回頭看了,和伍剛繼續往前奔跑。
  生命最後

  3分鐘

  落水水面只漂著一抹黑髮
  正在值班的趙大爺突然看到有兩個年輕的小伙子從東面那條運磚的小道上奔跑過來。
  “你們跑去哪裡啊?”趙大爺開始以為他們是被警察追趕的壞人。
  穿著黑色外套的小伙子伸出手指了指前方,一句話也沒有說。
  趙大爺站在門口一直盯著他們倆奔跑的方向,穿過一個大的煤堆,十米長的空地,然後跑向磚垛間一條一米寬的路,平時工人們開著車在這條路上運磚。左邊的水坑是磚廠挖了泥之後形成的。
  他看到的是這兩個小伙跳下堤壩的背影,這是他們留給趙大爺最後的記憶。
  在後來的相片辨認中,趙大爺說給他指方向的小伙子就是伍剛。
  在這條彎彎曲曲的堤壩上有兩處豁口,是連接魚塘和下麵的水坑的。第一個豁口,寬五十釐米左右,伍剛尾隨葉前下去了,水沒了膝蓋。葉前感到了透骨的涼,伍剛似乎並沒有感受到。
  很快,兩人從第一個豁口到了堤壩上,跨過雜草叢生、堆滿廢棄磚頭的堤壩,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一米多長的豁口。
  從小會水的葉前直接踏著水走了下去,他發現這個豁口漸漸變陡,他走了幾步游了起來。而伍剛正在他的身後戰戰兢兢地試探著水的深度。“我不會水。”伍剛說,這是他留給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你往回走,從那邊繞過去。”葉前扭過頭,看到伍剛打算往回走,水已經沒過他的大腿。
  在轉身的一剎那,伍剛的腳滑了,身體向後仰,整個人都倒在了水中,雙手不停地撲騰。在他開始掙扎的那一刻,剛爬上岸的葉前趕緊跳下水游過來救他。
  然而,不會游泳的伍剛用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葉前的腰,葉前想把他往岸邊拉,卻怎麼也拉不動,被拉住腰的身體開始不聽使喚。
  兩人在水裡時沉時浮:“我浮上來了之後,他的頭就下去了;他上來的時候,我的頭就被按下去了。”葉前回憶道,那十幾秒鐘恍如數年。
  情急之下,求生的本能使葉前推開了伍剛纏在他腰間的雙手,掙扎著爬上了堤壩,倒在了草地上。
  “我回頭看的時候,沒有看到他的人影,只是水面上那一抹漂著的黑色頭髮。”向記者講述時,葉前的聲音很低很低……時隔半個月,葉前仍然忘不了那刻骨銘心的無助和恐懼。
  天津市公安局靜海分局的辦案人員說,伍剛的死亡時間為下午六點鐘左右。
  尾聲 拘禁者三人被抓五旬老母病倒
  當伍剛在磚廠的一條小徑上向水坑跑的時候,李建已經在磚廠老闆的幫助下躲了起來。磚廠老闆報警了,當李建隨著警察來到派出所之後,只看到葉前,他趕緊問:“伍剛呢?”葉前低著頭,哭著說:“他沒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左右,警方從第二個豁口處打撈起了伍剛的屍體。
  當天下午一點多鐘,趙昆接到了李建的號碼打來的電話,告訴他伍剛死了,他不信,將電話掛了。不一會兒就接到了自稱派出所的電話,說伍剛溺水身亡,在殯儀館,請家屬去確認屍體。
  於是,趙昆打了114、110核實了那個來自天津的電話號碼。
  吃過午飯的劉瑩正在去上班的途中,從趙昆的電話里聽到了兒子的噩耗。瞬間,劉瑩“哇哇”大哭起來。當天下午,伍剛全家人駕車趕到了天津靜海。
  第二天,劉瑩在殯儀館里緊緊地抱住兒子的胳膊,“他是我唯一的依靠。”52歲的劉瑩泣不成聲。
  5月14日,在天津市公安局靜海分局的鑒定意見通知書上顯示:屍表檢驗,伍剛的死亡原因符合溺水。
  伍剛的家屬們認為,他的溺水跟他們領導的追趕有直接關係,然而天津市公安局靜海分局城關派出所否認了這一說法。派出所一位負責人說,從當前的證據來看,是沒有人追趕他們的。警方也沒有透露是否明確定性為傳銷。
  這位負責人還透露,涉嫌非法拘禁伍剛的三個人被抓了,案件正在進一步偵查中。
  “我弟弟才21歲,卻被傳銷奪命了……”5月14日,晶晶站在伍剛淹死的那個堤壩旁,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文/麗案調查工作室記者鄒艷
  青春的迷途 第一次遠離家他在游戲廳輸光了錢
  自從初一上完後,伍剛因為厭煩讀書便輟學了。在餐館里打了幾年工之後,跟媽媽一起鋪地磚,空閑的時候去玩電子游戲,但常受媽媽管教。
  作為伍剛最好的朋友李建,這對伙伴相識了多年,早在4月5日,他們一起從哈爾濱出發,中途去了趟李建的山東老家,然後來到天津找工作。
  這是伍剛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這麼自由,他將兜里的一千來塊錢很快輸在了游戲廳,最後連他自己的手機也輸掉了。
  到天津後,伍剛用李建的手機給姐姐晶晶發了條信息:“姐,我在天津呢,沒有錢交中介費了,你借我點唄?”
  當時,晶晶並沒有給這個陌生號碼任何回覆。於是,伍剛讓表哥趙昆給他寄了500元,但很快也輸光了。
  最後,媽媽給他寄的300元回家車費同樣被輸光了。家裡人不給他寄錢了。
  女網友介紹工作倆人被騙去傳銷
  4月29日早晨六點多鐘,李建從鋪著塑料泡沫的地鋪上爬了起來,大腿內側隱隱作痛,上廁所時他看到了腿痛的地方發青,這是近日來被掐的。
  同伴伍剛的遭遇跟他一樣。
  李建還記得八天前伍剛新認識的女網友給他打了三四個電話,說靜海縣的一家“三星手機配件廠”在招工,一個月可以拿到四五千元的工資。經不住對方相勸,再摸摸自己空空的口袋,伍剛決定去女網友的廠子里看看,好朋友李建願意陪他。
  4月22日,伍剛和李建坐上了從天津市區前往靜海縣的汽車,在汽車站等待他們的是那位女網友和另一位男子。
  在他們的帶領下,穿過幾條衚衕,兩人來到了聚文里小區。進了最裡面衚衕的這扇木門之後,李建的手機便被沒收了,接下來的談話,伍剛看到了對方手裡明晃晃的彈簧刀,他嚇得不敢吱聲。
  軟禁的生活上廁所有人陪每天講課無暇思考
  自從進來後,伍剛便失去了自由,即便上廁所都有兩三個人陪著到廁所門口。
  他們每天的活動空間就是這個四合院。除了開大會,伍剛從沒離開過這個小院,院門的裡外都上了鎖。在這裡,上課、打牌、挨打、被談話成了他們每天生活的全部。
  “一年掙536萬元”的理論每天被給他們上課的領導重覆了一遍又一遍。在他們這個自稱網絡營銷公司內部,所有成員被分為五個等級:會員、培訓員、推廣員、代理員、代理商。
  除了上課,就是打牌、被談話。“他們不讓歇著,不給思考問題的時間。”葉前比伍剛晚來三天,他說,他們的所有行動都是被控制、被監視的。
  29日早上洗漱完畢,李建被領導帶到談話室。這是這個四合院三間房子中的一間,平時大家活動就在這裡。
  在領導的一番思想教育之後,領導把手機遞給李建,並讓他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同時按了免提。隨後,伍剛也同樣被領導叫走,遠在哈爾濱的劉瑩接到了兒子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伍剛開口第一句話仍然是要錢。劉瑩有些不耐煩:“你老要錢乾啥啊?我沒錢給你,你掙不到錢就回來啊!”根據以往的經驗,家裡人商量好不再給伍剛寄一分錢。
  從談話室出來,李建發現伍剛垂頭喪氣地回到活動室,之後開始吸煙,一支接著一支,一句話不說。
  以前伍剛一天只吸半包煙的,現在一天要吸兩包煙。
  生命最後

  12小時

  出發無聲穿過的街道
  30日早上五點多鐘,伍剛被領導們喚醒。
  洗漱完畢,伍剛和大伙一起準備出發了,今天是開大會的時間。這是伍剛在這裡九天以來第二次開這樣的會了,上一次是七天前。
  葉前、李建將被子摺疊成小塊,塞進了透明的塑料袋里,然後把塑料袋甩到後背。塑料袋在背上固定了之後,他們便出了卧室的門,來到了四合院,這時天剛矇矇亮。
  “他們早上是去開大會,總是那麼早,他們被洗腦了。”張啟是旁邊靜海四中食堂的承包商,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他知道這幫人才來一個多月,但是聚文里小區里的傳銷人員從沒斷過。
  讓記者奇怪的是,年過五旬的張啟從沒想過去救他們。他說,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自願的。
  誰也沒有想到,也是從這一刻開始,伍剛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很難設想,如果當時張啟報警,或者採取其他的行動,之後的事情是否還會發生。
  伍剛和伙伴們並不知道,周圍的房子里住著一些鄰居。他們和六七個領導一起穿過了這條約二十米長,不到一米寬的衚衕。
  葉前看到,從聚文里小區的其他衚衕里,不時走出來和他們一樣裝扮的年輕人。
  這支隊伍漸漸壯大了,但大家都悄無聲息,只有細碎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迴響,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種沉寂,讓大家心中的恐懼又增加了一分,他們不知道身邊跟他一樣失去自由的年輕人到底有多少,只是感覺身後的隊伍很長很長。
  生命最後

  9小時

  要錢收到最後一條短信
  40分鐘左右的徒步,終於到達了那片長滿蘆葦等雜草的空地。
  葉前看到有很多人已經先到達了,他們把被子鋪在地上,人坐在被子上,全然不顧地上的泥土。同時,他也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往這片樹林里涌來,都是三三兩兩的人組成的隊伍。
  坐下之後,在領導們的號召下大家開始打牌,和前幾天一樣仍然是鬥地主、玩升級,輸牌的人是要挨罰的,懲罰是叫做“生孩子”或“小蜜蜂”的體罰。
  上午9點鐘左右,正在上班的劉瑩又接到了兒子要錢的電話,她有些生氣:“他在撒謊,一會兒說找新工作需要花錢租房子住,一會兒說把別人電腦弄壞了得賠。”劉瑩根本不相信電話那頭兒子的話,把他教訓了一番。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南方口音男子的聲音:“你兒子把我電腦弄壞了,得賠2500元,不賠錢我就把他腿打殘了……”
  劉瑩開始和對方講條件,“你把他送回來,我給你5000元;或者你告訴我你們在哪裡,我給你們送錢來。”
  然而,對方態度強硬,一定要讓劉瑩給卡裡打錢,不能見人。劉瑩生氣了,“你要打殘,你就打吧。”
  電話掛了。
  劉瑩心中的擔心又多了一分,她將這個電話內容告訴給了親戚朋友,讓他們幫忙想辦法。
  隨後,趙昆給伍剛打了電話,聽到了伍剛的哀求聲:“二哥,救救我吧,給我寄點錢吧,不然他們說要把我打殘、進醫院。”
  “沒事,他們不敢的,打殘了我去醫院看你!”趙昆很氣憤,和搶過電話的南方人吵了起來,並且在電話里說伍剛的姐姐報警了。
  剛掛電話,趙昆的手機便收到兩條信息,顯示的時間是9點29分。
  “你們報警了也沒用,把別人東西弄壞了得賠,別人說了今天必須賠,你就打過來吧。”
  緊接著第二條信息再一次發來伍剛的建行卡號並且催款。趙昆判斷這不是伍剛自己發的,他沒有理睬。
  但他從沒想過,這是伍剛生前給他發的最後一條信息了。
  在伍剛離去前的48小時里,他給媽媽打了二十多個電話,都是要錢,媽媽劉瑩只接了兩個。
  和伍剛一起逃出來的李建說,伍剛生命中最後的9天是在恐懼和絕望中度過的,被傳銷團夥要挾和虐待,被家人拒絕,思維被控制,多方壓力一齊壓到了這個21歲青年的身上。
  在他生命中最後1小時里,他拼命地想逃跑。在被追趕的恐懼下,他試圖過河逃避,卻不幸溺亡。
  彼時,距離與媽媽最後一次通話9小時,母子倆便陰陽相隔,劉瑩失去了她今生的依靠。
  “他才離開我不到一個月,怎麼說沒就沒了呢……”劉瑩對《法制晚報》記者訴說時,泣不成聲。
 
(編輯:SN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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